见死救不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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珠穆朗玛峰绝顶近在咫尺，马舒和队友应像其他人那样继续前行以偿夙愿，还是应停下来，搭救一位危在旦夕的登山客？
By CATHY FREE 撰

白马雪山的校长喇嘛
　　丹尼尔•马舒在满山冰雪中攀爬了7小时，疲乏不堪，但成功已经在望了。马舒快到达珠穆朗玛峰的最高点了，四周气温只有摄氏零下10度。旭日东升，蔚蓝的天空了无片云。这位登山领队十分高兴，心想，今天天气好极了，我们一定能够登上顶峰。他又向前踏出几步，鞋底钉牢牢插进寒冰里。再走3小时，他和同伴就会站在海拔8844米的世界第一高峰上。
　　早上7点30分，马舒爬到一道狭窄岩棚上。那岩棚有个名字，叫''蘑菇石''。他稍事休息，并为''绝顶行''队友打气：安德鲁•布拉什来自加拿大，迈尔斯•奥斯本来自英格兰，此外还有登山向导钟布——钟布是住在喜马拉雅山的夏尔巴族人。
　　他们俯瞰脚下无数白雪皑皑的山峰，马舒忽然看到左方有个鲜黄色东西闪了闪。是帐篷吗？不可能的，没有人会在这样高的地方扎营。他眯着眼睛细看，又见那黄色东西动了一下。马舒不禁愕然：这是怎么一回事？
　　原来有一个人正盘着腿坐在悬崖边缘，摇摇欲坠。他雪衣的拉链拉了下来，直到腰部；他也没有戴帽子、手套、墨镜，正动手要脱掉衬衫。
　　这个人叫林肯•霍尔。他没有氧气罩，没有睡袋，也没有食物和水，独自待在海拔8400米的地方，照理在这情况下早该丧命。他似乎也明白这一点，从衬衫里抽出冻伤的双手，抬头望着马舒。
　　''你看到我在这里，一定很惊讶了。''霍尔从前一晚7点半开始，就孤零零留在山上。
　　前一天上午9点钟，霍尔和队友辛辛苦苦从北坡登上珠穆朗玛峰绝顶，指点壮观的地球弧线，摆出胜利姿态拍照，然后下山，希望在午后暴风雪降临之前赶回营地。
　　走到海拔8400米的地方，霍尔疲惫不堪，再也走不动，他对担任
向导的夏尔巴人说：''我要躺下来睡一觉。''
　　霍尔是个登山老手，有25年攀登经验，1984年曾攀登珠穆朗玛峰，但未能登上绝顶。现在，他患上严重的高山脑水肿，只是自己不知道。脑水肿会令人脚步踉跄，犹如醉汉，并且会让人产生幻觉，最终往往难逃一死。
　　事实上，珠穆朗玛峰绝顶之下这片山区，向来有''死亡地带''之称。这一带地势陡峭，处处冰封，攀登者必须身系固定绳索，用冰斧开路，才能登上峰顶。下山同样不容易。由于地势极高，登山客往往到了这里就支撑不住了。
　　一般而言，由这里回到基地营只需两小时。但脑水肿令霍尔体力不支，越来越无法跟上队伍。两个夏尔巴人得合力把他抬下去，拖慢了行程，而白昼时间有限。其它队友继续前进。
　　又过了9小时，霍尔瘫倒在地，似乎死了。两名夏尔巴人的首领叫他们把霍尔留在山上。两人再一次试探霍尔还有没有生命迹象，用手指戳他眼睛，不见任何反应。他们于是取了霍尔的背包、食物、水以及剩余的氧气，回到基地营。
　　短短几个钟头之前，德国人托马斯•韦伯也患上脑水肿，倒地死去，地点和霍尔相距不到20米。10天之前，英国人大卫•夏普也患上高山症，死在一块凸出的山岩下。当时有40个攀山者经过，都没有人伸出援手，一心只求攻顶。
　　曾经登上珠穆朗玛峰的登山老手，几乎都有朋友命丧山上。马舒认识的罗伯•霍尔（跟眼前这位霍尔没有亲戚关系）和斯科特•费雪就都是如此。1996年，他们在山上遇上恐怖的暴风雪，罹难的除了他们，还有另外6人。他们和历来遇难的近200人一样，葬身珠穆朗玛峰危机四伏的山坡上，万古冰封。
　　马舒说：''有时，在攀登路上，你得跨过别人的尸体。这冷酷的事实提醒我们：珠穆朗玛峰不容轻视。''
　　这天早上，时值5月，天朗气清，是马舒所谓''登山的最理想时机''。但他和队友都明白必须马上作出决定：他们应打电话给霍尔所属的''七峰''登山队，然后继续前行，还是留下来，直到救援人员抵达？
　　马舒1991年曾经登上珠穆朗玛峰，但布拉什、奥斯本都未偿夙愿， 而两人此行各花了20000美元。虽然如此，马舒知道3人别无选择。最后，大家都作出了正确的决定。奥斯本首先开口：''我们不能丢下他不管。''其它人都点头同意。
　　霍尔不仅冷得半死，而且头脑迷糊，随时会从2400米高的康雄山壁上摔下去。
　　马舒说：''当时霍尔坐在只有1米见方的岩石上，加上冰雪湿滑，他前一晚居然没有滚下峭壁，这简直是奇迹。''
　　他们3人合力，把霍尔拖离峭壁边缘，并帮他穿好雪衣，然后打开背包，给霍尔氧气、柠檬水、巧克力棒，以维持体力。
　　马舒问：''你怎么会来到这里？''
　　霍尔回答：''我不知道。''
　　''你叫什么名字？''
　　霍尔想了想，忽然咧嘴而笑，高声说：''啊，我叫林肯•霍尔。我怎么会在这里呢？''马舒心想，谢天谢地，他总算清醒过来了。但霍尔神智不久又开始糊涂不清。
　　他反反复复地说：''我们划船划得真过瘾！''他沉迷幻觉之中，张开双臂，有如把船桨向后划。接着，他又动手要脱下雪衣，跌跌撞撞向悬崖走去。
　　''喂！你要去哪里？''马舒赶紧上前，紧紧抱住霍尔，把他扑倒在冰雪上，马舒心想： ''这家伙活得不耐烦了吗？''
　　他忽然想起当年命丧珠穆朗玛峰的朋友费雪：费雪的遗体被其它登山客发现时，部分衣服已经脱掉，外套的拉链也拉了下来，露出赤裸的手臂。马舒知道，体温过低的人，到弥留阶段，往往会脱掉衣服，而且会像3岁小孩一样发脾气。霍尔这时正是这样：表现乖戾，不听人言。也许，他已无法理解别人的话。马舒心想：''无论如何，我们不能让他自寻死路。''
　　马舒跟队友说：''来，我们得防止他走近悬崖。''他们把冰斧砍入雪地，拿出登山用的坚韧尼龙绳，一端绑在冰斧上，另一端绑在霍尔身上，打个 ''8''字结。
　　把霍尔绑好之后，马舒用无线电通知留在基地营的厨师：''快去七峰登山队的营地，叫他们起床接无线电，快点！''
　　10分钟之后，马舒联络上了七峰登山队的夏尔巴首领。马舒告诉他：''林肯•霍尔处境十分危急，需要你们救援。''
　　对方沉默了半晌才回答： ''你是说他仍然活着？他还可以救治吗？''马舒不禁怒火中烧：''霍尔现在会走路，也会说话。我们需要多点食物、水和氧气，才能送他下山，否则他不会捱得住。''
　　马舒要那夏尔巴人找霍尔的领队亚列克斯•艾布拉莫夫来说话。他对这位俄罗斯人说：''你们在高地营上还有些人，对不对？叫他们上来！''艾布拉莫夫于是答应去找些夏尔巴人赶来相救。
　　马舒明白，不能怪责那两个夏尔巴人丢下霍尔。毕竟他们的职责是协助游客登山，不是陪游客丧命。马舒和队友苦候了4个多小时，在狭窄的岩棚上不停跺脚踱步，保持温暖。
　　布拉什为了攀登珠穆朗玛峰，接受了几年攀爬训练。他回忆说：''当时大家都默然无语，失望得很。我们知道这回没法登上峰顶了。''
　　霍尔究竟能不能挺过去？大家都不知道，只见他全身颤抖，头上下来回抽动，还患了雪盲症，那是天朗气清时，登高者常会呈现的症状。此外，霍尔的手指也冻得有如淡黄色的蜡烛。
　　岩棚上突然来了另外两名登山客。马舒和队友都精神一振。马舒说：''早安！这里有个人情况危急，两位能帮帮忙吗？''那两个人继续往山峰走去，只丢下一句话：''对不起，我们不会说英语。''
　　后来，马舒在基地营再见到他们，听见他们的英语流利得很，不禁兴叹：''真不知道他们是什么心肠！''
　　到了将近中午，12个夏尔巴人终于赶到，其中两人一左一右扶着霍尔，一直走到基地营，再把他扶上牦牛，用泡沫乳胶睡垫作鞍，一路颠簸，直到山下。
　　马舒和队友花了两天下山，一到山下就立刻前往霍尔的营帐探视。霍尔正在休养，稍后将转往160公里外的加德满都医院治疗。
　　马舒心想，我们这么尽力救他，希望他是个知好歹的人吧。
　　他没有失望。霍尔这时仍然很虚弱，口齿不清，但他连声感谢马舒等人救命之恩，由衷之情是大家都听得出的。
　　霍尔必须接受手术，切除6根手指的指尖，但他知道自己已算走运。2006年是1996年暴风雪以来，最多人死在珠穆朗玛峰上的一年，霍尔差一点就成为一年之内的第12个罹难者。他获救简直是个奇迹。同时，登山客为登险峰见死不救的做法，也引起各方抨击。
　　新西兰的埃德蒙•希拉里爵士1953年登上珠穆朗玛峰顶，是有史以来的第一人。他对有40名登山客眼看英国人夏普遇难而不加援手，非常不满，对新西兰一家报纸说：''那些人完全轻重倒置。当年我们攀登珠穆朗玛峰，如果有队友无法继续前进，绝不会把他丢下，任他死亡。''
　　马舒知道，以后还会有人命丧珠穆朗玛峰上。世界第一高峰的诱惑实在难以抗拒。为求一登绝顶，登山客会不惜一切。
　　马舒说：''那是对一个人力量的艰巨考验。身在顶峰，你会觉得自己可以克服一切。我也希望再次登顶，但我不可能任由霍尔留在山上，否则他今天恐怕已没命了。而我也会因此抱憾终身。''